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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文园读书记》多年,终于等来何况的书话新著《在书香中呼吸》。此书分为“这些人”“这些事”“这些书”三辑,皆以“书香”为精神核心,向读者传递出他沉浸书海多年的愉悦。
何况是书痴,逛各地书店、收藏各种名家题签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听他述说购书、收书之往事,是饱含趣味的。身在困境中的读者倘能因遇见此种痴迷而倍觉生活之美好,何况的书写实如存下一份精神的存折,是可以不断生出利息的。在苏州琴川书店遇见《千秋风范》,该书从沧浪亭500名贤祠人物中选择180位,每人独立成篇进行重新叙述配以原始人物石碑及插图。何况急欲购读之,却因讲价20元不成而放弃不买。可是,一离开山塘街他就心生悔意,回家后越发责备自己鲁莽。幸而妻子理解,当即请苏州的朋友速去买书,几天后方才把日思夜想的这套书收入书房里。2015年在厦门的旧书店,偶遇人文社1981版的《鲁迅全集》,尽管它纸张已经泛黄、虫蛀,可是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买下。“喜滋滋地把书带回家,精心地一卷卷擦拭干净,然后窝在舒适的沙发上随意翻阅”。
不管是钩沉历史、辨伪存真还是遥想古人、寄托情意,其情感底色都是书之爱。由书之爱而衍生出对古人的敬意,并牢记历史长河中的文化之光,无疑是一种难能的情怀。在此,读书于个人雅好之外,生发、荡漾出厚重的底色,借古人著述与行迹浇心中块垒,生命显得更加宽敞、明亮,愈发变得厚重、深邃。是阅读让生命找到一条进入历史深处的隧道,让生命拥有历史赐予的纷繁与丰厚。
故而这三辑中,我最喜欢品读何况“这些书”中的文字,独出心裁、别具一格。在《学者亦爱读闲书》的开头,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不做学问,平时读的大多是有趣的闲书。”话虽如此,从第三辑品读的书目来看,他对学术类、思想类的书籍有明显的偏好,其所占比重与有趣的闲书相比,是大体相当的。这或许与我和他对书的分类不无关系,又也许是他的自谦。虽然不排斥阅读带来的舒适与愉悦,然而他享用于获取新知带来的深刻与升华是显而易见的。这样的体会与不做学问的初衷并不矛盾,旁窥他人如何做学问、做的是什么学问、感受人家做学问的风采与气度,何尝不是一种美妙的精神享受?
我之喜读书话类著述,不只是因爱书性情可以引以为知音,还在于读之如走进作者的书房,如近距离翻阅其藏书。对爱书人来讲,爱书成痴的性情庶几近之,书房里品书时的状态、情形、乐趣却是因人而异,各有言说之空间的。
朱向前在序言中写道:“何况的书话还往往能见幽发微,触类旁通,在最后一段略略提炼归纳,便举重若轻地将全书的主旨或特色结合自己的心得合二为一地传递给读者。”此话没错,然而更多的时候,最后一段常常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结尾,即依势而为地画上句号,而是戛然而止、迅速收束。这是更有想象空间的诱惑,不把话说完、说满,逗引着读者心生阅读的渴念。胡德夫的《我们都是赶路人》、周实的《老先生》、岱峻的《发现李庄》、王学泰的《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布罗茨基的《小于一》、邵燕祥的《一个戴灰帽子的人》、樊树志的《晚明大变局》,都是令我心生阅读渴念的书。有朝一日,它们会被我请进书房里,成为终日与我相伴的挚友。
“这些人”中篇幅最长的当属《郑振铎上海沦陷时期的书痴生涯》,从烧书到收书再到售书,何况写活了郑振铎的书痴性情,亦把他于乱世中抢救民族文化瑰宝的艰苦卓绝刻画得极为真实。我视此文为整本书中最从容最厚重的书写。爱书固然是个人喜好,同时也可以成为抗战文化阵线中的一部分,郑振铎用对文化的大爱做了很好的界定。“前四年,我耗心力于罗致、访求文献,后四年,我尽力于保全、整理那些已经得到的文献。”和平岁月里,这是读书人的一种享受。反之,日寇的追踪与经济的拮据是他面临的两大难题,生与死、温饱与饥饿使他一直处于矛盾的心境中,然而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投身于珍本古籍的抢救中。后人知之,能不肃然起敬?不管是“这些事”还是“这些书”,其背后读的都是人。读的是作者、作者书中提及的人,与书相关的或远或近、或亲或疏的人。没有人的挺立,书何以成为好书?好书何以吸引读者的注视、引发心灵的震撼?
在躁动不安的社会中,能日日浸染于书香中是多么幸运之事。在终日辗转忙碌的人眼中,这无疑是值得艳羡的。因为爱书,他在日常工作之余觅得绿荫。因为爱书,他得以为工作蓄力、续航。阅读的习惯与书籍的存在,让何况于生活时常有惬意的宕开一笔、横生妙趣,这何尝不是一种既坚实又摇曳的自由?
我受用于他的《在书香中呼吸》,还在于何况在本书写作时的可长可短、时重时轻,可谓进退有度、从容有致。说到底,书话文字是与书和阅读有关的文字,源于自家的一己感受,与爱书人的性情休戚相关。作者若为方框、套路、模式所限,岂不自缚手脚?这些外在于文字之物,在何况的书话文字里是没有的。有话可长、无话则短,诚可谓自由自在。(张家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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